2002年09月08日
隔天,我五點便站在肯塔基門口,實在無須這般早來,我卻心甘情願,想一嚐那隻請小王子馴服的狐狸的感受,慢慢體會逐漸昇起的興奮,一點一滴凝聚著,再化為巨大的雪球,將我掩埋......
五點三十分,她準時出現我眼前。『發呆呀?』
『啊......沒,沒有。』我居然不知道如何面對她。
『呵~』她笑了,一臉淘氣,恍若又回到十年前的小女孩。『你幹嘛這般緊張?我會殺了你,還是吃了你?』
想到比她虛長幾歲而被她吃定,不由得啼笑皆非;但讓她一笑,心中反而踏實起來。『妳吃晚飯了沒?我請妳吃炸雞。』我指指身後的肯塔基。
她瞄了眼,皺眉說:『你難道不知炸雞油很多,會使女孩子變胖和長痘痘,你想害死我呀?』我愕然,不知所措,卻見她一下又換了表情,眨眨眼,調皮地接下道:『不過我不怕,哈~』
『真會被妳嚇死,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的。』鬆口氣,如果我提早中風或心臟衰竭,有一半原因鐵定是她!
『人生本來就真假不分。』才一會兒功夫,她又帶上成熟的面具,不容深思,她微笑地說:『老哥,你到底請不請?我時間寶貴,五臟廟更是咕嚕咕嚕叫了。』
真是沒大沒小,就算我大她十歲也沒要叫「老哥」吧!但可以感覺出,她已步一步褪去堅殼,接納我了。
點了餐,我們面對面坐著,她安靜地啃食炸雞,偶而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我話,可以看出她並不常讓別人請客:付帳時掏錢給我,拒絕後又迭聲道謝,連吃東西時都懷著內疚。該如何形容她,一下調皮一下矜持,多變的個性!
『我下週就要回芝加哥了。』我說。
『芝加哥?你在美國讀書?』她好奇地抬頭,臉上盛滿羨慕。
『是呀,”老留學生”一名囉!』我特地強調「老」字,其實在留學生中,我並不算老,但對一名高中女孩而言,或許真的太老了吧!
『呵~』她一貫的笑聲,『我可沒說喲。』
『心裡這麼想,是不?』我回了笑,等待她的答案,卻等到一臉慧黠的巧笑,天真的我竟希望時間就此停滯,讓我好好久久欣賞她豐富的表情;『對了,妳知不知道”酸酸草”?』
雖然十之八認定她是當年的小女孩,可是總忍不住再確認一次。
『知道呀,酢醬草嘛!』她喝了口紅茶,漫不經心地說。
天,我果真等到......
『為什麼會叫它”酸酸草”?』按住蠢蠢欲起的衝動,我握緊拳頭輕聲問;十年前沒得到的答案,今天即將宣布。
她頓了頓,斜著頭顱思考,神情一如以往,最後笑了笑,道:『就是”酸酸草”嘛!』
『什麼?』我不可置信,又有點狂喜,輕哂:『這是什麼答案呀?』
『呵~沒啦!』她吐吐舌尖,『你吃過”酢醬草”沒?它的味道就是酸酸的,所以稱”酸酸草”呀!對了,你怎麼知道”酸酸草”的?』
『以前有個女孩告訴我。』我不奢望她能記起十年前的事,畢竟她那時還小,所以只是默默在心裡回憶。
『哦。』她應了聲,對我口中的女孩並不好奇。
『妳不問嗎?』
『問什麼?那是你的隱私,你想讓我知道的話自己會說,我不用多此一舉呀!』她的雙瞳亮晶晶,狡獪又無邪,十分可愛。
『乖乖,這麼小就知道”欲擒故縱”的招術,還用得這般漂亮,長大後可真不得了。』
『君不聞: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。說不定我反而變得更笨!』她自打嘴巴卻不顯懊惱,一副自得其樂。『對了,你回芝加哥後,可不可寫信給我?我從未收過來自外國的信件,想嚐嚐那滋味。』
就算她不提我也打算說,這下倒好,省了功夫。『當然可以,不過如果妳回信,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不好吧!』
『嘿~』她提身向前,帶著奸笑,道:『會啦,但我現在是高三生,回信晚了,你可不能開罵。』
她鋪路在前,我又如何責備於後?這小狐狸~
『啊,我該走了。』她慌張地看手錶,像灰姑娘趕在十二鐘響時離開王子,行前還回首匆匆道聲:『大哥哥,謝謝你的炸雞!』
看著她的身影離去,這是第四次了;然而我十分明白,她不會再憑空消失手握著學生證,注視上頭原是清湯掛麵的她:一雙大眼,清純的微笑,在心中她似乎已佔了極大份量......
啊,我竟忘了歸還她學生證!急忙站起,才發現她正佇立於樓梯口,臉上是不好意思的紅暈,貝齒含著下唇,艾艾地笑著。
『怎麼了?』我明知故問。她緊閉雙唇,纖指指向我手上的學生證,我仰了仰,她隨即點頭,模樣是說不出的羞澀,難以形容的小女人姿態,我迷惘了。
『喂,我要我的學生證。』待我清醒,她已站在面前,瞳眸怔怔盯著我,突地又說:『有沒有人說你眼睛很美呀?』
『什麼?』來不及反應,她又顧自笑得開心,轉身將走。『等等,妳不要學生證了?』
她回頭,吐吐小舌,『反正三年級了,不再需要,你留著當紀念好了。哦,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,是我見過最美麗的!』說完,眨眨眼,開心地跑掉了。
天,她簡直吃定我了嘛!不知該如何解析那感覺,有點興奮又有點不甘心.....
回到芝加哥,我即郵寄張「密西根湖」的明信片給她,本以為會很久久才能有所回應,沒想到她限時寄來一封掛號信,於是兩地魚雁往返的書信生活至此展開。偶而我也會撥電話給她,但極少數,畢竟她忙著準備聯考,不能打擾她;而一方面,我自己亦趕著碩士論文及提出博士學位申請考,加上時差關係等種種因素,就算心裡想聽聽她的妙語如珠,或是她的冷嘲熱諷,還是得按捺住。
所幸,有她的學生陪伴,更重要的是,我仍保留帶來幸運的書籤,寂寞或想她時,拿出來看一看,相思之情多少可以減輕。
半年後,她順利拚上一所國立大學,就讀她喜愛的外文系。一陣子,我常常擔心她是否會因外文系的優勢而吸引男生的覬覦,記得以前我也特別喜歡文學院的女孩子,但我的擔心多餘了,至少在她大一這階段。
暑假期間,我沒回台灣見她,而是到美西玩了。在洛杉磯和舊金山待了近一個月,最後經西雅圖回芝加哥,每一站落腳處,我都會選一套風景明景片寄給她,只因她愛收到來自各地的信件,對她的好連在加州的親妹妹都眼紅,怨恨我如,此不公平;但說實話,有哪個人不想多寵愛自己的喜歡的人呢?只能言語安撫我妹,請她多擔待些。我妹人也挺好,知道我除了寫信和打電話外,不敢有所踰矩,馬上提供一堆以前男孩子追求她的招術,鼓勵我向她告白,可是我笑著婉拒了,只為深信「該是我的跑不掉,不該是我的強求不來」,而且不願嚇著她,她還年輕我則年華不再,漸感到年紀差距是種危機......
碩二下,我取得博士資格考,第一個通知的不是家人而是她,我興奮地忘記時差,打了越洋電話給她,她起先神智不甚清楚,沒辦法,凌晨時刻;但一聽見我的好消息,立即開心大叫,在這端還可以聽到她滿懷愧疚地向室友道歉,真的很好玩。足以見得她對我不是沒感覺,否則不會替我如此高興,剎那間我心裡暖烘烘的,像被和煦的冬陽所照耀,眼眶不禁溼潤。
『大哥哥,給你個禮物,你想要什麼?』她笑道。
『妳能給什麼?』我反問,其實最想要的是她此時此刻伴我身邊,與我分享一年四季,喜怒哀樂。
『哎唷,怎麼這麼說,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幫你達成。』
『真的?』她的熱情讓我感動,想了想又道:『一場 PARTY ,特別為我開設的 PARTY 。』「只有妳和我」,我在心裡暗暗加了句。
『哇,那只能等你回來,否則怎麼開?對了,你何時回來?快放寒假了耶!』她的語氣彷彿正期待我快點回去。
『可能不回去了,我要去歐洲。』儘管有所不捨,可是為了以後能夠帶她開開心心地周遊列國,我可以犧牲目前的幸福,只想給她最好的。
『又不回來呀?你已經一年沒回台灣了。』她控訴。
『別這樣,我在歐洲仍會替妳寄回明信片,還有.....』
『等等,』她打斷我的話,微慍道:『大哥哥,我並不貪求你的明信片或其它禮物,這一年來我收到你太多太多東西,我只是想你回來,為你舉辦 PARTY,那是我目前僅能做的,我也想有所回饋呀!』
『好好好,妳先別生氣。』最怕她發怒,我趕忙和言悅色地說:『只要妳有這個心,我便心滿意足,談什麼回饋不回饋?』
『是嗎?你是無法瞭解我心中的愧疚......』她落寞的聲調使我心胸為之一緊。
<待續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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