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5年05月04日
「那些日本鬼,真兇呀!村內的男丁被拉去做苦工,年輕女子統統躲起來,一不小心被抓到,就......」鍾老伯在病房拉著護士說:「有一次,一個女人慘遭施暴後,成功逃出生天,但過了半個月,她自動重投日軍懷抱,她說要把性病傳開去......真好笑!」
護士一點也不好笑,尤其是她過去半年已聽了二十遍,更何況鍾老伯說的根本是悲劇。護士很有禮貌地應和著,沒辦法啊!誰叫鍾老伯是部門主管鍾大同教授的父親。
鍾老伯患肝硬化,是酗酒所致,每次送進來都是半昏迷狀態,接受幾天治療便會好轉。我剛接手時為求安全,每天都替他抽血化驗,觀察肝臟變化。漸漸我發現臨床檢查更可靠,當他能夠清楚講述那個日本鬼笑話時,就表示他復元了,可以出院,因此我成為他的最佳聽眾,總希望他快點說笑說。
有次我問鍾老伯為何要喝酒,他說:「到了這把年紀,多活幾年,少活幾年都是一樣,而且酒能帶給我歡樂。」
真的嗎?我疑惑。我曾看見他躲在醫院樹叢內偷偷喝酒,眸子裡盡是落寞,他喝酒的樣子,跟快樂相去甚遠。
逢星期三,鍾教授會領著全組醫生巡房,我們叫做「大巡」。大清早我跑回病房,看看病人記錄是否妥當,教授最討厭凌亂,而凌亂偏偏是病房的特色。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房屋署的職員,在一小時內要把公屋單位弄得像樣,讓特首先生視察視察。
在工作得如火如荼之際,鍾老伯對我說:「沈醫生,你的醫術真高明,又救了我一命。」
我把握時機,建議道:「待會大巡,你再讚我一遍吧!」這趟風光了!獲教授的爸爸讚賞,我心裡雀躍。
二十多個醫生走到鍾老伯的床頭,我以流利的英語講解病人的情況,鍾老伯雖然聽不懂,但很聰明,等我說完,他便開口:「沈醫生的醫術真高明,又救了我一命。」
我露出勝利的微笑。
鍾老伯卻繼續說:「那個鍾大同就不行了,只懂逼我戒酒。」
鍾教授面色一沉,全組醫生靜默,有些人用牙齒咬下唇,強忍著笑。
當我們走向另一個病人時,舊同學拍拍我的肩道:「你今回真風光,定可風光大葬。」
快要下班,傳呼機響起,是鍾教授找我。我硬著頭皮敲他辦公室的門。
鍾教授著我坐下,和氣地問:「學明,想喝甚麼?」
我受寵若驚,雖然我一向知道教授為人胸襟廣闊。
鍾教授說:「我的事業也算不賴,家庭幸福,大半生最失敗的莫如跟父親的關係。可能他一直怪我出世時,令母親難產而死。」
「那不是你的錯啊!」我說。
教授脫下眼鏡,緩緩道:「你和家父頗投契,若果可以,請你替我們調解一下。」
*********
兩星期後,鍾老伯又被抬進醫院。這趟情況不妙,他不住吐血。
教授和我一起急救,準備進行內窺鏡檢查,看看哪兒出血。
鍾老伯斷斷續續的說:「告訴你一個笑話,那年日本鬼真兇呀......一個女人慘遭施暴......卻自動重投日軍懷抱,說要把性病傳開。你遻好不好笑?」
「不好笑!」教授煩了,大聲道:「我聽過一千遍。」
鍾老伯似乎被喝醒了,定睛看著教授說:「有一段故事你一定未聽過,那個女人......那個女人就是你的母親。而你,是日本鬼的孽種。」
教授呆住了。
「若不是你生得像母親,我早就把你掉進大海。」鍾老伯嘩啦一聲,又吐出一口血。
「血庫說 O 負型血只剩最後一袋了。」護士放下電話筒道。我們之前已把五袋血漿灌入老伯的靜脈。O 負型在中國人社會是很罕有的。
「學明,我的血型剛巧吻合,來吧!」教授捲起衣袖。
人體內大約有五千毫升血,平常捐血分量不可超過十分一,但鍾老伯至少再需要二千五百毫升,等於教授體內一半血液。教授不算老,但也五十七歲了。我們一邊從教授的右臂放血,一邊從左臂輸入蛋白溶液。完成後,他的面色比身穿的白袍還要蒼白。
鍾老伯福大命大,又熬過了。我檢查從鼻孔插進胃部的膠喉,十二指腸潰瘍似乎停止出血。
他悠悠轉醒,我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情,他沉默不語
這時,教授坐著輪椅進來,我請護士到外邊,病房內就只有我們三人。
我向鍾老伯說:「雖然教授不是你的親生兒子,但你體內正流著他的血,總算有了血緣關係。」
教授握著老伯的手,老伯沒有說話,但他的淚光,已把一切怨恨沖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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