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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4年01月18日
第一章 陪她一段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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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五月中旬,梅雨季節剛過,時序已逐漸進入溽濕難耐的盛夏。
  「當!當!」的鐘聲在校園里回蕩著,時間到了,我再看考卷最后一眼,放下手中的2B鉛筆,便將考卷呈上,考完畢業考的最后一科,我的高中生活便即將告一段落。
  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,大智早在門口等候我多時。
  「還是老習慣,你總是要撐到最后一秒鐘。」他笑著對我說。
  「不像你,你的名字取得好,叫‘大智’,有大智能,從小讀書一目十行,一點就通,有過目不忘的本領,天生是念臺大的料,像我們這種凡夫俗子便只能相信‘勤能補拙’這句話了。」
  我因連日來的熬夜苦讀,精神不濟,實在沒有多余的體力可以和他閑談。
  「別這么說嘛,你的成績一向也都還不錯。」他仍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。
  我和大智從國小到國中都是同班同學,高中也讀同一所學校,平常總是一起上下學的。
  如同以往一樣,我們倆往車棚走去,牽著腳踏車出校門時,他突然回頭問我:「明天起便是溫書假,直到七月一日大學聯考前這段日子,你打算在那里念書?」
  「不知道,我還沒有想過這事,大概是留在家中閉關苦讀吧!」
  「那我到你家和你一起讀書好不好?」大智興沖沖的說。
  我聞言大吃一驚,人家已是勝卷在握,而我則是生死未卜,一切仍在未定之數,考前和他這種人混在一起,只有被拖累的份,包準不會有什么好下場。
  「千萬不要!」我連忙回絕他,大智這個人不是不好,就是心太野,貪玩了些,如今考期將屆,我也顧不得他的感受。
  我看見他的眼中似乎有些受傷的神情。
  「我們在一起只會互相影響,對彼此都沒有什么好處。」我有點心虛的解釋。
  他有些無可奈何的說:「那好吧,不過你可得加油喔,希望我們可以再在同一所大學里當同學。」
  我跨上腳踏車往前馳去,迎著風大喊著:「我會努力的!」我對著即將西沉的落日發誓。
  我們家中的成員簡單,白天父母都在上班,弟在學校上課,家中沒有任何人干擾,十分清靜,但家里顯然并不是一個讀書的好地方。
  晚上大智打電話來關切我的讀書狀況。
  「你今天幾點開始起床讀書?」
  「大概八點整吧。」
  「這樣一天下來少說也有十幾個小時,成效應該不錯,不像我,早上賴床到十點才下床活動。」
  對于大智的稱贊,我感到有些困窘。
  「剛開始狀況還算不錯,所以我是讀了一會兒的書,一口氣看了兩個小時才罷手。」
  「嗯,有耐心,很好啊!」
  「然后……」
  「然后怎么了?」
  「然后我便起身休息,翻翻冰箱,開開電視,聽聽廣播,原本只想在床上稍微躺一下,沒想到這一躺便……便睡著了,等我一覺醒來已經過了中午。」
  「沒有關系,還有下午嘛!」大智好心的安慰我。
  「下午……?」我不免苦笑。
  「下午大同小異,」我痛苦的承認,「對我這種沒什么自制力的人來說,家中的一切都充滿了誘惑,只會讓我墮落而已。」
  此際的我像是對神父告解般的向大智懺悔,但他卻并不太專注。
  「嘻嘻……呵呵……這個笑話真是有夠低極,」電話那頭的大智似乎正在看電視,有點心不在焉的回答:「嗯嗯……聽起來是不太好的樣子,你打算怎么辦?哈哈……這個主持人好蠢!」
  「我會想辦法的。」面對他的無動于衷,我掛上電話,不想再說什么。
  經過一個晚上的深思熟慮后,我決定到學校去自修。
  考前最后的沖刺階段,平時上課擠滿近五十個人的教室,如今只剩五、六個人在埋頭K書,感覺怪冷清的,不知其它人都躲到哪里去閉關苦修。
  怕吵到旁人,我躡手躡腳地走進教室,找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,擺開書本,開始一天的奮斗。
  隨著上下課的鐘聲,我在學校內的作息極為正常,擺脫家中電視、冰箱及溫床的誘惑,我可以依著原訂的讀書計畫復習課程,況且若在課業上有任何疑問,還可以隨時到辦公室向老師請教,有專人為我解答各種難題,簡直完美極了。
  中午在學校用完餐稍事休息后,正開始要繼續下午的進度時,大智居然也到學校自修了。
  他一見我,劈頭便嚷著:「你真不夠朋友,要到學校來也不跟我說一聲,還好我聰明,打電話到你家,問過你家人才知道你到學校來了。」
  我心中想著:「糟了!忘了咐吩家人不要透露我的行蹤,沒想到這家伙如此神通廣大,竟陰魂不散地跟到這來。」
  「噓!不要吵到別的同學念書。」我對他提出警告,其實也是怕他再扯下去,我整個下午便泡湯了。
  大智看了看周遭的同學,在我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。
  我故意不去理他,重新埋首于書本之中。
  我想大智或許太有把握了,所以來學校并不是真的要來溫習功課的,念不到幾分鐘的書,一會兒喝水,一會兒上廁所,來來回回不停的四處走動,后來甚至與幾個同學攀談起來。
  下午四點多,大智約好幾個同學,在教室外呼喚著我。
  我假裝沒有聽見,心里卻大急,「這小子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。」
  「我剛到操場看了一下,今天下午沒有班級上體育課,現在球場恰好沒有人,我們快去打球吧,我連人都約好了,就差你一個。」
  我看著他的身后已有好幾個同學在等著,不免有些佩服他,都什么時候了,他居然還可以鼓動這么多人陪他去玩。
  雖然打球是我最愛的活動之一,但我早下定決心,從現在開始到考試結束前絕不去碰籃球。
  「不去!」我極快也極堅決的回答他。
  他彷佛沒聽見似的,根本不理我的反對,硬把我往門外拉去。
  「你放手!我不去!」我大吼。
  他勸我:「你應該知道,打球就像打麻將一樣,最殺風景的便是有人臨陣退縮,造成缺少人手而不能玩的情形,我們現在就缺你一個人,你千萬不要變成那個令人痛恨的人。」
  他身后的同學早就被他收編,站在他那邊,有幾個人甚至點點頭表示同意,并用一種期待的眼光看著我。
  面對這么多人,我說不出拒絕的話,大智看我的態度似乎有軟化的趨勢,緊接著又開口:「況且你一整天都這樣坐著,身體不動一動,頭腦會變遲鈍的。」
  大概是被他這句話打動,我終于不再堅持,「好吧,打三十分鐘就好。」我給自己一個可以接受的借口,于是也跟他們到球場上去廝殺。
  對我們這樣一群熱愛籃球運動的球癡而言,一打起球來便是沒完沒了,一場接著一場,彷佛永無止盡似的,除非精疲力盡,否則絕不停歇。
  原本只是想「稍微活動筋骨」的主意,最后卻是整整打了近三個小時,直到天色已暗到幾乎看不到球才停止。
  「好了,今天就到此為止!」有人如此建議,我們才心甘情愿的罷手。
  我收拾書本,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,感覺疲倦到了極點,和大智在路口分道揚鑣之際,他仍不忘對我說:「今天打得很過癮吧?明天再繼續。」
  我還來不及對他這個建議做出任何反應,他便揚長而去。
  回到家中泡過一個舒服的熱水澡后,我已經累到幾乎睜不開眼睛,連母親特地為我留的晚餐,我也沒什么胃口,除了極度渴望躺在床上睡覺外,其余什么也無法思考。
  在轉身回房休息時,忽然聽見媽對老爸低聲細語:「你看,這孩子為了大學聯考,居然累成這個樣子。」
  我聞言之后,簡直羞愧到無以復加的地步,因此盡管身體早癱倒在床上無法動彈,心中卻是思緒起伏不定,無法成眠。
  想起自己白白浪費了一個下午,真是又悔又恨,又想到大智臨行前所提「明天再來過」
  的建議時,竟嚇出一身冷汗。
  過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入睡,朦朧間又被一場噩夢所驚醒,我夢見白天一起打球的同學全都落榜了,圍在我的身邊指著我狂笑,異口同聲的說:「你也一樣沒有考上!」
  這一晚我便睜大著眼睛,不敢入睡。
  為了尋找一個良好的讀書環境,我費盡心思,卻沒想到最佳的溫書地點,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。
  鎮上的圖書館便在我家巷口轉角處,不到三分鐘的路程,大樓共分三層,一樓是行政人員的辦公室及展覽室,二樓是書庫及報章雜志的閱覽室,三樓則提供做為自修室之用。
  自修室中多為八人座的長桌,唯獨在最底端處擺著一排小圓桌,我最喜歡的位置是離大門口最遠的那張圓桌,因為一來不用和陌生人共擠一張書桌,免去拘束不安的感覺;二來是躲在墻角處較為清靜,不會受到其它人在圖書館中進出或走動時的干擾;三來這個地方靠近窗邊,空氣流通較好,比較不會感到悶熱。
  我躲在這個角落中,安安靜靜地念著書,為了怕學校中那些狐群狗黨般的損友前來騷擾,我要家人將我的行蹤列為最高機密,特別對大智更不能透露半點訊息,因此我已連續好幾天故意避開他,不和他連絡,也不肯接他的電話,如此對待最好的朋友雖有不忍,但值此生死關頭,卻也是逼不得已的。
  幾天的埋頭苦讀下來,我的讀書狀況逐漸好轉,不但將前些日子落后的進度趕上,甚至有超前的情形,我的信心亦隨之增強,長此下來,考上國立大學大概亦不是癡人說夢的狂妄之言,難怪不論當官或作生意者都要講究好風水,尤其是越到考期迫近之時,我也顧不得這種非現代知識青年應該相信的迷信之說,反正是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,更加要堅守這個座位。
  時間在一頁頁的書本間流逝,越接近考期,到圖書館自修的人也跟著多了起來,有時候若到得晚些,我所情有獨鐘的好風水被人占去時,便只得換另一個座位,也不知是否心理因素作祟,只要坐在別的位置上,我那一天的讀書狀況便會變差,于是隔天我便又會逼自己早些出門來搶占位置。
  不久后我發現,最常與我爭奪這個座位的是一位明眸皓齒,容貌娟秀的長發女子,不過因為我心中既已認定非要占得這個位置不可,所以也就顧不得什么憐香惜玉、君子風度了。
  她大概也發現我的堅持,卻沒有絲毫讓步的打算,所以我們便只有各憑本事、各顯神通。
  這個時候正值考季將至,前往圖書館讀書的人本來就多,我因深信「早起的鳥兒有蟲吃」,還特地起個大早。
  沒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,一山還比一山高,等我到達之際,圖書館的大門前早已是大排長龍,而更氣人的是那長發女子居然排在第一位。
  「今天恐怕是搶不過她了!」我心中暗自著急,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地坐立不安,雖然想利用時間拿出課本來背誦,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。
  八點整一到,圖書館的管理員終于緩緩地將鐵門開啟,長發女子一馬當先便往三樓沖去。
  我在她身后苦苦追趕,上樓梯時更是三步做兩步的跨越,還得不時推開擋在身前的人群,好不容易才在二樓轉角處趕上她,并且超越。
  「啊!」
  經過她身旁時,我聽見她發出一聲驚呼,心中涌起一陣勝利的喜悅。
  誰知好景不常,樂極生悲,稍不留神間原本在我手上的書本居然散落地面,我急忙彎身撿拾。
  她見此良機,連忙又超越過我。
  「哼!」
  這次我則聽見她自鼻間發出得意的笑聲,而方才被我推開的人潮此刻又蜂擁而上,有人想抱復似的,趁兵慌馬亂之際故意將我的書給踢散。
  我在人潮中奮力掙扎,等到撿完書本沖進三樓的自修室時,遠遠便見那女子已拉開椅子打算坐下去。
  此刻我與她的距離只有數步之遙,卻彷佛已是咫尺天涯,我實在心有未甘,突然低頭見到手中剛拾起的書本,靈機一動,計上心頭,看準方向算準力道,一手將書本往圓桌拋去。
  「啪!」的一聲,書本準確無誤的掉落桌心。
  長發女子正要坐下,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跳,看到桌上那本封面上寫著我的名字的課本,竟愣在當場。
  我則不慌不忙的趨向前去,大搖大擺的坐了下來。
  「對不起,這是我的書,這表示是我先到的,所以這個座位應該是我的。」我得意洋洋的對她解釋。
  她大概從來沒見過像我這么賴皮的人,臉上的神情是又好氣又好笑,卻又對我莫可奈何,一時間也不知到底是該走還是該留,只是瞪大眼睛瞧著我。
  我被她瞪得有點心虛,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,為了緩和氣氛,便指著圓桌對面,故做大方的建議:「你可以坐這個位置。」
  她稍微考慮一下后,便也坐了下來,沒有任何言語、任何表示。
  重新回想這整件事,我不禁笑了起來,笑自己未免太孩氣,其實何必爭呢?這張圓桌的設計本就足以容納兩個人,大家各退一步豈不海闊天空?
  或許她也接受了我的善意,并和我有同樣的想法,自此之后不論誰先到,圓桌對面的位置都是為對方所保留。
  不久,班上也有同學來圖書館看書,果不其然,過不了幾天大智便從這些同學處得知我的動向,也追到圖書館來。
  「原來你是躲在這里。」
  大智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,但這次我下定決心不去理他。
  「大智,我現在的時間寶貴,求你暫且放我一馬,不要再來打擾我,讓我安安靜靜的準備考試好不好?等考完我們再好好痛痛快快的去玩一玩,否則將來你成了大學生,我卻必須留在補習班中受苦受難,到時候我會恨你一輩子,我們的友誼便到此為止,你又于心何忍呢?」
  我軟硬兼施,又是動之以情,又是說之以理,半恐嚇半哀求,誰知這家伙根本是完全置之不理。
  「你這小子,如今有了女朋友自然便不要老朋友,沒想到你是這種見色忘友的人,我真是錯看你了!」
  我和大智大概是太久沒見面,居然有了隔閡,兩人間的交談竟成了雞同鴨講。「你到底在說什么?」我是丈二金剛,根本摸不著頭緒。
  「別再假了。」他呶呶嘴暗指我對面那個女子。
  我心知他這個誤會實在是錯得太離譜,卻又不好在那個女子前解釋,只得把他拉到一旁去說。
  「我根本就不認識那個女的。」
  「你如果還當我是兄弟就實話實說吧,我聽說你們每天都在這圖書館中一起讀書,你們不是情侶關系,那還會是什么關系?」大智一臉不信的神情。
  「不是這樣的……」我想解釋清楚,但真實情況卻又不是在三言兩語內就可以說得清楚。
  「哎!我只是氣你不把我當自己人看,放心吧,誰教咱們是哥兒們呢,你媽那邊我會替你隱瞞的。」
  認識大智多年,我太了解他了,我從不相信這個人知道什么叫保守秘密,再這樣下去只怕會越弄越糟,最后一定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。
  「我發誓她真的不是我的女朋友!」我的表情嚴肅,語氣堅定。
  大智雖知道我一向不會輕易發誓的,心中卻仍有滿腹的狐疑。
  「好!那你便發一個毒誓。」
  為了澄清誤會,我不加思索,當下便發了一個極惡毒的誓言:「倘若那個長發女孩是我的女朋友,便讓我這一輩子永遠都考不上大學。」
  大智還是半信半疑的問:「你們真的不認識?」
  「我都說不認識了,你還要我怎樣?算了,隨你怎么想,我懶得和你浪費時間。」我實在沒有力氣再多廢唇舌去向他解釋,轉身便離開。
  不久之后,我才終于明白,大智為什么會對這件事這么在意。
  有一次大智拖了一把椅子,在我身邊坐下,說有幾題數學題目要向我請教,這簡直是天大的奇跡!我的數學成績雖然一向都還不錯,但和他比起來就顯得微不足道,那有資格教他。
  「這題幫我解一下。」
  盡管那幾道題目都是極有份量的難題,但我絕不相信大智會解不出來。
  我埋首于一大堆的數字與符號當中時,偶一抬頭才發現大智根本沒將心思放在這些題目上,而是癡癡地望著我們對面的那位長發女子。
  趁著那女子離開坐位起身去喝水時,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他:「到底怎么一回事?」
  大智的目光仍盯著女子的背影,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,思緒早不知飄到何處了。
  「你不覺得她長得很漂亮嗎?」說完居然紅著臉低下頭。
  大智常笑稱自己是個「厚顏無恥」的人,認識他這么多年來,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臉上出現這種害羞的表情。
  「你喜歡她……?」
  「咱們兄弟一場,你可不可幫我?」
  過去他也曾被某些女孩子所吸引,但大智一向眼高于頂,常是說說就算了,從來沒有如此緊張、認真過。
  「大智,不是我不幫,但我現在實在沒有時間。」
  「只不過要你掩護我一下而已,不會占你太多時間。」
  「怎么做?」
  「像現在這個樣子便可以。」
  原來大智說要來向我討教只不過是個借口罷了,其實正目的是想借機接近那個長發女孩。
  于是大智每天總要來問幾次問題,而且專挑那種極度刁鉆詭異,處處充滿陷阱的怪題目,往往要絞盡腦汁,費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解開,但正當我為他細心講解時,他雖不停的點著頭,卻顯然沒有聽進半句。
  如果不是要借著這些題目,稍微刺激我的腦筋,當成是一種腦部按摩,我是絕對不肯做這種既浪費時間,又沒什么意義的傻事。
  不過大智是出了名的「好色無膽」,所以只在一旁呆呆的盯著人家看,也不敢有任何的行動或表示,而這么多天以來,對方從頭到尾幾乎沒正眼瞧過他一下。
  大智開始覺得有些無趣,但大概怕我嘲笑他,還是硬撐了好幾天。
  和他一起午餐時,我忍不住要糗他一下,「人家根本不理你。」
  「才不是呢!我只是考慮要不要轉移目標罷了。」他不肯認輸,還在大言不慚的吹牛。
  「哦,又是什么樣的人物可以引起你的青睞?」
  「圖書館中有……有一些國中女生……」
  我叫了起來,「拜托!你別鬧了好不好?少殘害國家民族幼苗了。」我笑著拍打他的肩膀。
  大概是丟不起這個臉,他居然真的在圖書館中找一些國中女學生攀談。
  擺脫大智的糾纏后,日子顯得清靜許多。
  午后,突然下了一場雷陣雨,暑氣全消,原來郁熱的天氣也變得涼爽起來,我的精神也跟著振奮不少。
  正當我仍孜孜不倦時,忽然發覺對面的女子用右手壓住一張紙條,自桌面悄悄推過來。
  她縮手回去而將紙條留在圓桌的中心,從頭到尾連眼角沒向我瞄上一眼,彷佛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,若不是剛才親眼看她將紙條遞過來,我大概會懷疑那張紙條是憑空出現的。
  「那張紙條是要給我的嗎?」我心中極為納悶,亦是萬分的緊張。
  雖然在一起在這張圓桌上共同奮斗近半個月,但我們之間從未交談,與平常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根本沒兩樣,她會有什么事要透過紙條來和我連系?
  難道……難道……難道這紙條是她仰慕我的暗示?
  不可能吧?
  不可能的!
  我搖搖頭想將這荒謬的想法趕出腦海中,我對自己倒有幾分自知之明,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任何女生曾對我另眼相看過。
  倒底是怎么回事?
  我偷偷地瞥了她一眼,可是從她臉上卻讀不出任何訊息。
  像她這樣一個可稱得上是美女的女子,會對我這樣平凡的男子動心嗎?
  明知不可能,但是那個念頭又在不自覺間涌上心頭。
  多年來父母對我不停地諄諄告誡,在考上大學前千萬不可有兒女私情,長久以來我沒有一刻敢忘記他們的訓示,從沒有去招惹過任何女子,總是深深地壓抑自己的情感,不敢對任何人動心。
  只是……只是……爸!媽!你們從沒教過我,萬一有人對我心動時,我該怎么處理?我慌了手腳,在心中哭爹喊娘的不知如何是好。
  該不該打開張紙條呢?正當我還在猶豫之際,忽而一陣風突如其來地吹過。
  啪!
  眼看桌上的紙條即將被風吹走,我沒有多加考慮,本能反應地急忙伸手將紙條壓住,卻因為動作太過急躁,竟在圖書館中制造一聲巨響。
  該死!
  拍桌子的聲音實在大了,甚至連我自己都被嚇一跳,全館的人都抬起頭來瞪我一眼。
  我被大家看得有些臉紅,感到極為困窘,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讓我躲起來,一時間竟沒有感到手上的疼痛。
  手已蓋在那張紙條上,卻不知是否該收回來。
  眼光瞥向對面那女子,她的嘴角居然泛起淡淡的笑意。
  可惡!
  我不禁怒火中燒,暗自咀咒,「莫非你是存心作弄我?」
  或許是氣憤讓我有了勇氣,當下便將紙條收回來。
  誰怕誰,看你究竟在搞什么鬼。
  打開紙條一看之后,我忍不住啞然失笑。
  紙上除了一題數學題目之外,再也沒有其它只字詞組。
  我想大概是前一陣子大智每天借故來問我數學問題,讓她誤認我是什么數學奇才,而來求教的。
  仔細端詳后發覺,那道題目看來雖然復雜,但只是計算過程繁瑣些,其實并不是什么難題。
  我信手在計算紙上略做演算,大約兩分鐘后便得到答案。
  「吶!就是這樣!」我將解答推向她。
  她接過后,研究好一會兒又將計算紙推回來,還在某步驟旁打上一個老大的問號。
  怎么連這都不懂?我皺著眉頭,心中嘀咕著,不過還是捺著性子為她講解。
  「哦!哦!原來是這樣。」我濤濤不絕的說著,她在一旁猛點頭。
  「這樣你懂了沒有?」解說完畢,我抬頭看她。
 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點頭微笑。
  原來她笑起來這么美!看著她臉上燦爛的笑容,我不禁看癡了,心中似乎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。
  此后,她每天總會提出幾道數學問題向我請教,不過除此之外便沒有多余的交談。
  圖書館外的蟬鳴日漸嘈雜,時間在暑氣的溽濕中緩慢推移。
  明天便要上戰場!三年磨劍只看今朝。
  「你要去看考場嗎?」大智在圖書館中問我。
  「當然要先去熟悉環境。」我點頭。
  「怎么去?」
  考場設在隔壁的市鎮,交通有些不便。
  「我騎機車載你去!」大智自告奮勇地提議。
  「你有駕照嗎?」
  「別怕,又不是多遠的距離,不會有事的。」他拍胸脯保證。
  我有點遲疑,但搭公車確有不便,所以也就沒有再多加反對。
  大智的車停在圖書館外,當我看到那輛破爛不堪的機車時心中便開始后悔,「你那里找來這堆破銅爛鐵?」我忍不住問他。
  「先上來再說吧?不然等一下考場便要關閉了。」大智不停的催促。
  心中預估時間,怕真的來不及,牙一咬,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便上了他的機車。
  「我表哥最近換了一輛新車,便將這輛舊車轉送給我。」他解釋。
  不知是車子的避震器壞了,還是路面真的太過顛簸,機車是忽高忽低地跳躍前進。
  「你的車是綠色的,而且是以蛙跳的方式前進,我看干脆取名為‘青蛙號’好了。」我忍不住笑他。
  「這輛車的車齡雖然久了點,但性能還不錯,」大智不肯認輸,「不信你看!」說完他便加足油門,在滿是砂石車橫行的省道上狂飆起來,車身震動得更厲害,簡直快到解體的地步。
  我心中十分害怕也十分后悔,剛才的那番話顯然激怒大智了。
  「對不起,你可不可以騎慢點。」我在大智耳畔狂吼,風和砂石劃過我的臉上,感覺好不難受。
  「放心好了,不會有事的,它可以跑得更快。」他的話才一出口便被迎面狂撲而來的空氣撕碎。
  大智的個性像極了小孩子,一瘋起來便沒完沒了,誰也勸不動他,所以我只能閉著眼睛,在心中狂念「阿彌陀佛」,暗自禱告。
  老天保佑,我們總算是平安的到達考場,跨下機車踏上地面時,我雙腿發軟,幾乎站不住,有一種恍若重獲新生、再世為人的感覺。
  「我們只隔一個教室,都在三樓,跟我走!」大智看過考場的平面圖及座次對照表,弄清方位后便胸有成竹地在前方帶路。
 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,止住微抖的身軀,快步跟上。
  走進教室,我找到屬于我的那張桌子,忍不住摸摸上面的編號與名條。這將是我的舞臺,明日一戰是勝?是負?
  「你坐這個位子?」大智已經看過考場,回過頭來找我。「靠窗,不過這個方向不會曬到太陽,不用擔心,」大智煞有事的細細觀察,「桌子還算牢靠,你要不要試試椅子?」
  「你好象考場老手。」我笑他,但還是依言坐下來。
  「感覺怎樣?」
  我微蹙眉頭,「好象有些搖晃的感覺。」
  大智賊忒兮兮的到處張望,看到四下無人,居然動起手,將鄰座的椅子拖過來和我原本的那張交換。
  「這樣就沒問題了。」他拍拍手得意的說。
  我不安的問:「這樣不太好吧?」
  「有什么關系,反正椅子上既沒寫名字也沒貼卷標,誰知道那是誰的。」
  我還想辯駁,卻已被他推出門外。
  他跨上機車,發動起來。
  「還杵在那里做啥?早點回去,早些休息吧。」
  「你先回去好了,」一念及剛才驚險的畫面,我是死也不肯再上他的機車,不得不找理由來搪塞,「我想去買本參考書。」
  「沒關系,我陪你去。」
  「不用了,我還想四處走走,散散心,順便舒解考前的壓力,待會我自己搭公車回去。」
  「好吧!隨你,只是別待太晚,也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,以平常心待之就好。」大智雖然嘮嘮叨叨、□哩□嗦,我卻可以完全感受他的關心。
  「謝謝,我知道,該做的我己經全部都做了,事到如今就祝我好運吧。」
  他發動「青蛙號」,「跳躍」而去。
  我在他身后揮手,大喊:「一路小心!」
  考試越逼近,我越是患得患失,像剛才和大智在路上奔馳時,心中曾涌現一些奇怪的念頭。
  如果出車禍怎么辦?三年來的心血豈不毀于一旦?或是可以就此擺脫升學的夢魘?不用再擔心受怕?
  我走向公車站牌,腦海中盡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。
  沒多久,公車便來了。
  車廂內沒什么乘客,座位很空,正想找個位子坐下,頭一抬,天啊!竟又和圖書館中的那位長發女子見面了。
  我不自主的和她打聲招呼,但手臂才抬到一半,心中卻又略覺不妥。
  雖說我們在圖書館內有幾近一個月的朝夕相處,其間也曾有過多次短暫的交談,但終究連對方姓啥名誰都不清楚,我們這樣到底算不算是相識?貿然和她打招呼會不會太唐突?
  我還在猶豫之際,她卻已大方地向我點頭示意。
  怕什么?她又不是洪水猛獸。我在心中鼓勵自己,并在她身畔的空位坐下。「你也來看考場?」我訕然的問。
  她自鼻間輕輕發出一聲:「嗯!」算是對我的蠢問題作回答。
  廢話!我在心中暗自咒罵自己,考生到這里不是來看考場,難道會是來郊游的嗎?但我實在不知該找什么話題開場,所以就只能問這種和白癡沒兩樣的笨問題。
  她似乎心事重重,一路上只是若有所思的凝視窗外街道,并不多話。
  她的臉龐在夕陽的逆光映照下,呈現出一道優雅的弧線,我只能瞇著雙眼,無法直視這令人驚艷的畫面,一剎那間,我屏住氣息沒有作聲,深怕破壞那動人的剪影,褻瀆這動人的一幕。
  車子行過一片田地,水盈盈的稻田里剛插上青翠的秧苗,正在風中輕輕搖曳,車窗被打開一道細縫,窗外飽蘊水份的空氣便迫不及待的撲進來,原本車內的暑熱在瞬間就完全被撕碎。
  女孩的秀發在風中翻飛,幾縷發絲在不經意間輕輕劃過我的耳際,我彷佛被長鞭抽中似的,整個臉莫名地紅起來,不是痛的感覺,而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滋味。
  我卻無由地想起,什么學校的女生可以留這樣一頭長發?她是那個學校的學生?
  正在思索這既殺風景且又無聊的問題之際,她又開口。
  「明天就要考試了嗎?」像是在喃喃自語,又像是對我說,「時間太短了,我還沒準備好。」
  「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,以平常心待之就好。」不知覺間,我竟將大智方才臨行前勸我的話用上。
  她側過臉看我,淡淡的說:「你呢?你應該都已經準備就緒。」
  「我不知道?」我自己并不肯定,「這種事任誰都不敢說是十拿九穩。」
  「我卻是連一點把握都沒有。」她的苦笑中似乎帶些憂慮。
  我不知如何響應,而她也沒有再開口,一時間又回復到當初的靜默。
  車子慢慢駛入市區內,我的站已經快到了。
  我正準備拉鈴,她突然問我:「你要下車?」
  看著她,覺得她似乎給人一種孤單寂寥的感覺。
  別傻了,像她這樣一個女子,自然是倍受寵愛,豈有孤單寂寥之理?我在心中對自己說。
  雖是這樣想,卻還是有一股想陪著她的沖動,于是我又坐了下來。
  「沒有,還沒有到。」
  她聞言后笑了起來。
  是啊!像她這樣一個女子,應該要笑的,笑起來多燦爛,多動人。
  雖然又是重歸靜默,但這次在彼此間彷佛有些什么東西正在交流。
  公車又過了幾站,這路途終究到了終點,我與她一同下車。
  「謝謝你這一路陪我。」像她長得如此冰雪聰明的模樣,原來早就洞悉我的「過站不停」。
  「喔!這沒有什么。」我搔搔后腦勺,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認。
  「那么……」我再也想不出什么話要和她說,最后只剩道別:「那么就這樣了,再見。」
  「你要加油喔!」她不忘鼓勵我。
  「你也一樣。」我揮著手。
  在彼此的祝福聲中,她的背影逐漸遠離。
  太陽已消失在山的那一邊,我舉步朝回家的方向邁去,才發現這里離家有好長一段路要走。天色越來越昏暗,路旁的街燈逐一亮起,走入萬家燈火之中,我的心是一片澄明與平靜。



於04年1月發佈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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