還是為她泡咖啡


　 　　我認識巷口的老先生時，他獨自一人居住自己洗衣燒飯，家去簡單的不能再簡單。老太太已經走了十二年，但是每次提起她時，他仍然情緒激動，甚至有的時候會流淚嘆息，久久無法自己，那種濃濃的感情就像是老太太昨天才離開他似的。
　　他最愛從書架上取下那本厚厚的相本給我看，裡面貼的滿滿的，都是他們的儷影雙雙！

　　他說起他的故事，一邊用照片來對照講解。

　　他們有五個兒女，其中四個孩子得到博士學位，另一位則是醫生，他們都各有所成，老先生和老太太無論向誰提起來，沒有不眉開眼笑的。

　　由於兒女們的孝心，他們常常這裡住住，那裡玩玩，十幾個小孫子都可愛極了，都是他們心頭的肉。

　　他們兩人是那樣地相愛，兒女們分住國內國外，所以所到之處，他們都留下了儷影雙雙，照片裡的他流露著幸福的笑意，取了這麼一位賢妻，怎麼能不幸福呢？而她呢，雖然已做了祖母，在丈夫身旁還有露出小女孩的天真與浪漫。

　　兒女們也常拿父母的愛情做他們婚姻的榜樣，畢竟在這樣的時代，喜新厭舊是婚姻的特色，所謂愛情的神話早就已經淹沒了。

　　老太太非常愛喝咖啡，每天一定來上一杯到兩杯，大家都戲稱她中毒了，兒女勸她，說咖啡喝多了，對身體不好；老伴也這麼說，不過，他還是忍不住想『寵』她一下，常常親自為她泡上一杯，解解她的癮頭。

　　那一年冬天，老太太偶然間發現自己的胸部旁邊有一個硬塊，她立刻想到許多灰色的畫面，想到許多可怕的故事，那個字不斷在她腦海裡盤旋。

　　她猶疑了幾天，還是告訴了老伴。但她堅持不告訴五個兒女。老伴著急起來，一定要她去做檢查，她想起以前她教過的一個女學生現在做了婦產科醫生，為了避免檢查上的尷尬，她決定找自己的學生看一看。

　　女學生才開業不到一年，算是資淺的醫生。她為老師診斷，斷定那不是腫瘤，只是一般性的肉塊而已，就對老師說：放心地回家去吧，沒有問題。

　　誰知道兩年以後，老太太再次緊急住院，這一次的情況可不比第一次，醫院裡的醫生都搖頭說，怕老太太進得來，出不去了，因為她羅患的證實是乳癌，而且已經是末期了。

　　老先生痛不欲生，國內國外的兒女們都槌胸踏地，他們痛苦地問天：為什麼？為什麼？老爸和老媽勞碌一輩子，終於卸下了養兒育女的責任，正值黃金歲月的他們，可以養天年、含飴弄孫了，兒女各有所成，可以稍微孝敬孝敬他們，為什麼老天要奪去媽媽的性命？為什麼？

　　老太太後來也知道了自己的病況，她只想安安詳詳地走，於是拒絕做任何化學治療，只是靜靜地養病，那段時間，她執意待在家裡，兒女們輪流來看她，走到人生的盡頭，她算是稍稍享受了兒女繞膝的安慰。

　　按著癌症病人必經的階段，她漸漸地形銷骨毀，直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。孩子孫子們無不哭天搶地，他們多捨不得他們的母親和奶奶啊！

　　後事按著次序進行著，一瞬間彷如世界完全走了樣，天地也變了顏色，過去三代同堂的福樂此時已經成為遙遠的記憶，失去了最愛的親人，真是情何以堪？

　　老太太入殮那天，老先生哭斷了魂，他在蓋棺得那一刻，要求稍等一會兒，他俯身吻了他的愛妻，當作是地上的道別，他對她說：妻，天上見了！

　　老先生講到這裡，已是老淚縱橫，但忽然間，他陰鬱的臉上掠過一抹陽光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，說：『不過，現在我還是給她泡咖啡，就像是她生前一樣，每一天晚上，我好好地為她泡上一杯咖啡，熱騰騰的，我彷彿可以看得見她坐在那裡享受我的愛的模樣......我還是給她泡咖啡，就像是她隨時會回來一樣。』